姚化勤《啊,老柳》
2022-09-03 14:46: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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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语:虽与化勤兄从未见面,却已神交二十多年,且有着同样热烈的心肠与冷峻的思想。化勤兄善读书又勤读书,对传统文化有着浑厚的造诣,又深得文字之道,写得一手好散文,其散文虽不多出,却篇篇值得细读。尤其让我学习的是他的正义感与知识分子的良知,并让这种难得的精神弥漫在字里行间。他写这样一篇文字,我实在不敢当,但我知道他的真诚与友谊并会珍藏这种友谊。

“有朋友说我是棵岩柏。想想,岩柏的孤独与岩柏的冷峭,我都不能达到。自己思量,我就是一棵柳树吧,一棵长在荒野上的老柳。”

喜欢李木生先生的散文,即使他的信手拈来之作,只要见到,也一定认真阅读。这不,打开他新出的文集《天地苍茫》,翻到《俺是一棵老柳》,我又逐字逐句地品味起来。当看到上面一段文字时,眼球竟然被“钉”住了似的,好久没“拔”出来。

按说,《老柳》只是篇仅有千余字的短文,在他已经发表的300多万字的作品中,根本算不得上乘佳作,无论反映社会的广度和思想的深度,都无法与他的那些万言长篇,煌煌大作相媲美,甚至赶不上他的同样篇幅,但显然经过思虑沉淀、反复打磨的短章,如《午夜的阳光》等意蕴深厚,耐得咀嚼。想来,在他的被《人民文学》《当代》《十月》《新华文摘》等大型刊物重点推介的文章中,也不大会榜上有名吧。

在我看来,这篇文章不过是先生兴致偶至,随手绘出的“自画像”罢了。这段文字,也没多少诗意或哲理,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形象化评价而已。但高手作文,哪怕看似漫不经心的即兴之笔,也别具韵味,一如潘天寿的写意画,着墨不多,却能一下子抓住对象的本质,传神地画出其形态来,而正由于不是精雕细刻的工笔画,反倒给读着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。

此刻,我就禁不住想:文中说的“朋友”应该包括我在内吧?因为25年前,我们便开始了交往。那时,先生供职的报社和《散文选刊》联合举办征文活动。从未在报刊上发表过文字的我,竟然不知深浅,寄去篇稿子。原以为,一定又是“泥牛入海无消息”,哪曾想,不久却收到封对我鼓励多多的短信,署名为“李木生”。看着这个名字,我的那个激动啊!要知道,当时,在《散文选刊》上,我已经读过他的几篇文章,篇篇皆精品,其立意之高,文字之美,着实令我钦佩不已,内心里早将他当老师敬着了。——虽然我们年龄相当,但学识和写作水平实在差距太远,恐怕我当学生都不合格呢!——出于求教的心理,之后,我曾试探着给他联系过几次,而他每次都认真作答,回信的开头还必然以“兄”相称,那种不端架子不摆谱、平等待人的态度,一下子打消了我对他的敬畏心,也拉近了我们间的距离感。文章之外,我又看到一位谦谦君子的形象,时间一长,就把他视为亦师亦友的哥们,也称他为“兄”,越发爱读他的作品了。他的有些篇章我不只读过一遍。越读越觉写得好, 尤其内容,真如先生说的“于真实中觅真理,于黑夜里举烛台”——举着从生活中觅得的真理之“烛”,把读者的心灵照亮,也引起我强烈的思想共鸣。于是,读他的这些文章时,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产生联想——联想起曾照亮我心扉的名人名作来。

记得那年,读他刊在《十月》上的万字长文《杏坛》时,我就暗暗将之与著名学者余秋雨先生的代表作《一个王朝的背影》作比较,想:两文篇幅相差无几,一为大清“写生”,没有如椽大笔,谁敢写这样的题目?一给孔子“正名”(当时人们对那场批判运动尚心存余悸,泼在孔子身上的脏水还没洗涤),若无深厚文化修养和胆略,又怎敢动笔?虽然作者身份不同,但作品都石破天惊般,强烈地震撼了我,自以为是我读到的当代散文中不可多得的杰作。我把两篇文章视作文化类散文中的并列双璧,一样的璀璨耀眼,可给我的阅读感受又大不相同,觉得《背影》像一座山峰,巍峨雄伟,望去,顿生高山仰止之感;《杏坛》则是一汪大海,浩瀚深邃,置身其间,所产生的并不只是河伯式的望洋兴叹,因为它不仅有一望无涯的壮阔,更有让人醍醐灌顶般的醒神内涵。从中,我看到一个真正的孔子——一个既非端坐在文庙的文宣王,更不是曾被我们骂作帝王帮凶的复辟狂,而是一个筑起第一座杏坛,要通过教育,把被君王们驯化为牲口的人,“从牲口的境地解放出来,还原为人”的伟大教师;一个身处诸侯争霸、战乱频仍的时代,敢于和贪婪残暴的国君们唱反调,倡导仁爱,主张德政,追求和平,而且“道不同不相与谋”,始终坚守着独立个性和高尚情操的思想家;一个创立了儒家学派,奠定了泱泱华夏千古文明根基的圣哲。读完全文,我一度被那场运动酱住的脑壳豁然洞开,为自己曾经人云亦云、谩骂孔子的行为深感汗颜。

他的《不凋的激情》,再现黄河景观,讴歌黄河精神,于“万雷裂天地”的豪壮中,袒露出用血液与奶汁哺育大地的母亲襟怀,既气势磅礴,又深情殷殷,读着,同样让人陶醉。文中那“面对岩石的钳夹,深渊的摔打,毫不退让,断然前行, 于绝境处拓出万里的前途,在牺牲里释放出千倍的力量”的壶口瀑布,那“一边扇动着独立自主的精神,一边扇动着自由奔放的思想”,向着“噙着朝晖”“波光粼粼”的海洋勇往直前的滔滔流水,使我又油然想起著名诗人光未然和大音乐家冼星海合作的《黄河大合唱》,仿佛听见了“风在吼,马在叫,黄河在咆哮”的呐喊,以及那令人振聋发聩的乐团合奏声。——那是我们民族永不消沉的灵魂啊!自然激起了我心潮澎湃。

……

在像我一样的读者朋友们眼中,先生可不就是棵“岩柏”吗?——一棵高高地耸在山岩间的苍柏,屹立成文坛上一道风景,枝似铁铸,叶绿近墨,仿佛一支碳素色钢笔吸满了碳素墨水,写出一篇篇只有立足高处的作家,方能写出的不为浮尘污染、纯净似从杏坛旁流过的泗水样的大作来。

然而,不!先生说,他达不到岩柏的孤独和冷峭。在他看来,孤独和冷峭应该是很难企及的境界吧?恐怕只有他崇拜、国人崇敬的鲁迅,才够得上因卓越而孤独、因清晰而冷峭的文学家,才配“岩柏”的称号。他说,他只是棵柳树——一棵长在荒野上的老柳树。

第一眼看到先生的这个自我评价时,我以为是他的自谦之词,继而仔细想想,又觉确有道理。知道他对鲁迅做过深入的研究,猜测他是以大师作标杆,经过一番丈量比较,终于把自己“比较”成了普通的柳树。

而我们一直把他仰望成“岩柏”,根本原因恰恰是他的文章继承了鲁迅等大师们的传统,挺拔着“岩柏”的风骨,任凭雪打冰封,依然铁枝横空,不改本色。撇开作品,就性格而言,诚如先生所说:“柳树随和,枝条最柔,依风摇摆间,就用朴实的情意将一冬的冷峭熨抚得软绵欣然。”我也认为比起“孤独”“冷峭”的岩柏来,他对人诚恳、热情,更像温柔可人的柳树。——不过,不是长在少有人烟的荒野上,而是长在亲友送别的灞桥边,成为人们依依不舍的深情象征;而是长在我的地处中原的家乡,给劳累的乡亲撑起消困解乏的绿荫,成为他们清明节插上门楣、用以驱邪的锐器;而是长在神话里,成为观世音一手托净瓶,一手拿柳枝,向人间挥洒甘霖的法宝。——我总觉得,先生的文字天然生动,富有灵气,颇像菩萨净瓶里倒出的水珠,滋润人的心田。

喜欢先生的文章,尤其喜爱他的性格,老柳般平易近人,默默地“以心血炼文字”,将文字“炼”成闪光的蜡烛,相信,会照亮越来众多的读者的心灵。

啊,老柳!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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