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事
2022-11-07 10:21:5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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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秋,古代说词多哀。那个宋玉,有感于战国末期的民不聊生,发出着“萧瑟兮,草木摇落而变衰”的悲鸣。诸葛亮前出师表:“今天下三分,益州疲弊,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。”等到杜甫写下“摇落深知宋玉悲”,已是安史之乱之后、唐朝进入到快速衰亡的时代。后来北宋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中,有“所以多事之秋,灭迹匿端,无为绿林之嚆矢也。”

看来悲秋是文人的通病,我也被先贤传染上了,因而也想来说说我的秋事……虽琐屑,却无欺。

梧桐花

先后得到两片梧桐花,是已经败落两年的遗花,精确地讲是两片梧桐花瓣。花瓣是夫人发现,发现于窗外的花盆中,她惊讶地说:“奇怪!”夫人沉稳,很少惊怪,我知道这花肯定蹊巧。果然,两片遗花让我打量半天,又分别插于一块小石头的孔缝里慢慢地品。

梧桐树叶大花迟,花常开成嘟噜状挤在高处的硕叶间,色庸形凡,罕有人注目。及至秋深风起,桐叶哗哗地离枝,桐花则早已枯败成灰褐、破布般飘摇于树上,直至冬去春来。

可是这两片桐花却向我证明着不死的美丽。

叶肉早已风化而去,筋脉却井井有条地完满着。似有似无的透明里,每一条筋脉都伸挺着力量,并共同织起一个秋天的热愿——“秋虽然来,冬虽然来,而此后接着还是春”(鲁迅《野草·秋夜》)。触摸她们,并不脆的,是韧韧的质感。让阳光从这筋脉间流过,别有一番气象,两枚花瓣顿成两片羽翼、两片金黄的羽翼。我似乎感到了她们扇起的柔和的微风。重要的是,勺形的瓣的根部,还牢牢地攥紧着种子,大的两颗,小的一颗,花椒粒一般,只是有着更深的凸凹。

默默地存在,绝不谄媚,更不屈服。越是生死存亡之际越是握牢着希望的种子,从而也就留存下战胜死亡的保证。

(此照片来自网络)

蓼沟河遇雁

听到“嗷嗷”的鸣诉,“人”字的大雁群已经越过蓼沟河南部的上空。太阳刚刚往西歪了一下头的时辰,一群银杏正与阳光比着金黄,大雁们就凭着直觉匆匆地往南奔走。

我怅怅地望着已经一无所有的天空,期待着。果然,一行大雁,又从西北迢然而至,款款地却还是“嗷嗷”地逃过我的头顶,扑向与寒冷相反的地方。

“鸿雁于飞,哀鸣嗷嗷”(《诗经·小雅·鸿雁》)。天空寂然。我心怅惘。

两棵朴树

与洸府河东岸两棵朴树,亲近已有多年。

他们是我户外活动的伙伴,又是秋千铁兜拴系的支架,衣物、水、钥匙、酒精纸,当然还有一白一红的两只飞盘,都盛在秋千兜里。盘在空中飞,兜在两棵树之间摇,人在草地上雀跃……朴树一年年地长高长粗,我则一年年地涨岁老去,却都有着生长的劲头,哪怕在它们叶落殆尽的深秋。

黄的叶落了圆圆的一周,在风里一点点加厚,几乎盖严了草地。只有十数枚黄里泛绿的叶还在树上并不认真地坚持着,摇摆出微微的歌吟。黄叶里有一个红叶,我捡起,以为是朴树的心,插在拴树的绳扣间,与我的心并齐、谐振

晚上看书,是齐邦媛的《巨流河》,正好看到《再遇名师》一节。那是抗战时期,武汉大学搬到四川乐山,也是深秋,齐邦媛与同学们去老师朱光潜的家,小院里正积着厚厚的落叶。有个男生拿起门旁的扫帚却被朱先生制止,并说了一番话:“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,晚上在书房看书,可以听见雨落下来,风卷起的声音。”时光流逝,有些东西会在时光的激流中存留下来,甚至熠熠生辉。那个八年抗战,竟是百年间中国最好的时光,一个民族的团结与向上,还有流亡中大学的坚持与新生。

当然,在这样寂静的夜晚,读着朱光潜的落叶,就会想到洸河边的那两棵就要落尽树叶的朴树:那些覆盖着草地的树叶,不也是树对于大地絮絮的私语吗?等到大雪压北风嚎的时节,我还会去到洸河边看看他们,说说话,抚去树干背风处裹上的雪。

河边的乌桕

两棵朴树往北十数步便是几株乌桕,长在河岸坡顶处,得阳得风,加之年轻,其姿绰约。靠南一棵桕叶早早地落尽,只绽着一树又白又胖的桕籽。头上衬着秋空的湛蓝,那星星点点的雪白,好似月光染就,要在这肮脏的尘世执拗地留下一小团洁净,擦拭蒙尘的心地。白净的籽密布在细微的枝头,却竟疏朗静透,哪怕阳光如瀑桕籽也不贪婪,承接着又返还着,让一种黄白交融的光燃烧在晴空里。

再看树下,落叶叠摞,小小的一棵乌桕,竟让一小片瘠弱的土地有了斑斓的色彩。

绍兴有“三乌”,乌篷船、乌毡帽、乌桕树。周氏兄弟更是对乌桕树情有独钟,鲁迅短篇小说《风波》就有七处说到乌桕,但他不如周作人将乌桕描述得好。周作人《两棵树》,旁证博引地形容乌桕“叶着霜如渥丹”、其籽“望之若梅花初绽”。

用梅花形容乌桕籽绝妙。我则望着净空下素素的桕籽,想着字典里应当增加一个“桕籽白”的词条。


明天立冬。在壬寅之秋的最后一天就要远去的时候,啰啰嗦嗦记下一些小小的秋事,算作自已与秋的一次惜别吧。

2022年11月6日星期日晚八时于方圆忻居垦荒斋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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