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建兰）

搬来方圆有五个年头了吧？这是第一次让兰香薰染，真是室有芳馨，神宁魂稳。

兰是两盆，一株虎头兰，一株建兰。她们刚进来，香味即升起，庸常的厅，便有了莫名的高贵味儿。虎头兰正盛开，建兰是初绽，心想一定是虎头兰的气息了。忍不住偎近了细细地嗅，果真如所料。开始几日，总会不自觉地深呼吸，下意识地想让这些已经弥散开来的兰香，更深地进入生命里。虎头兰与建兰，叶均为剑状，只是一厚一薄。差异在花色上，虎头兰花是紫的条点，列于杏黄的底色上，虎纹一般，“鲜枝如新沐”（苏轼）；而建兰花则是纯净的柳黄，瓷玉似的，“一枝青玉半枝妍”（郑燮）。

在一个深夜，写完《雪来了雪化了》这首诗，闭目小憇间竟让兰香惹得有些兴奋，便顺着香去阳台看她们。是夜里嗅觉敏异，还是她们各自的气息本就不易混淆？分明地辨别出了浓与淡的两股香味儿：虎头兰的浓并不腻，依然净气沁人；建兰的淡又不薄，清气如冷，直抵魂魄。浓的，如新蒸的馍出锅时的那种麦香；而淡的，则似新荷刚开时的那种呼吸。就觉得一种洁净的爱，热热地在心头起来，与兰香融在一处。兰香似乎淹没了时空的界限，让我遇见到那个流浪了十四年、终于从卫返鲁的孔子，听见他在幽谷中发现那丛芗兰时的惋惜地感叹：“夫兰当为王者香，今乃独茂，与众草为伍。”但我不能同意孔子“兰为王者香”的论断——孔老师是有崇王心理在作怪的，以为只有王者才有这样的香，这种崇王崇皇的“传统”，其实是害苦了我们这个民族——兰香是真正的民间之香，大地之香。正因为她们与野草森林庄稼为伍，才没有受到王者那种贪婪残忍的污染，坚守着虽寂默孤怀却干净惠世的香气。这种香，当然地带着一种不能屈服的野莽之气，醒世涤新，历苦难而愈馨。

在我居处的厅里，有一幅四米多长的大画，主角就是兰，是画兰圣手李福林的激情之作。画的右上角，写着“采之欲遗谁，所思在远道”。夫人的名字中，还有一个“兰”字。而今，我将兰香窖藏在文字里，赠给或远或近的亲爱的人们。虎头兰的花已是意兴阑珊，且落了几朵；而那株建兰，则到了盛花期，并有一枝饱满着花蕾，翠玉样地举着，一定可以香到春节之后了吧。

写于2022年1月26日星期三的浅晚

（虎头兰）